段沉玉看在眼里,并未多言,只递水熬药,无声关怀。
这日晌午,服过汤药后,宁禾只觉得眼皮沉重,头脑昏沉,随着车厢规律的摇晃,意识渐渐模糊。
车厢猛地颠簸,她身子不受控制猛地向前一倾,眼看额头就要撞上前面的小几。
电光火石间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速伸来,温热的掌心稳稳托住了她的前额,将下坠之势化解。
那指尖带着清浅的兰草香,宁禾一个激灵清醒过来,猛地抬起头,怔怔望向手的主人。
段沉玉已收回手,广袖垂落遮住修长手指,神色平静无波。
宁禾反应过来,坐正了身体,“多谢。”
段沉玉摇头:“举手之劳。”
车内陷入沉默,只闻车轮辘辘。
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,段沉玉忽然开口,嗓音清润:“宁娘子若是还困,不如躺下歇息,这里离驿站还有段距离,我会守着。”
宁禾对李胤心有戒备,故而路上鲜少熟睡,会一直警惕盯着路线和同行的仆从护卫。
可此时药力未消,眼皮沉沉困倦难忍,她犹豫了片刻,还是嗯了一声,侧身蜷缩在铺着软毡的车座上,阖上了眼。
她这一觉睡得极沉。
待悠悠转醒,神思尚未清明,先觉脑后枕着的并非软毡,而是温热而富有弹性的支撑。
鼻尖还萦绕着一缕兰草清气。
她缓缓睁开迷蒙的睡眼,映入眼帘的是月白色衣襟,绣着流云纹样。
视线微微上移,便见段沉玉精致的下颌。
他正靠坐着,手持一卷书简,长睫低垂,神情专注。
晌午的天光明媚,透过车帘缝隙,在他侧脸投下明暗晃动的光影,温静闲雅。
似是察觉到她的动静,段沉玉低下头来,目光与她尚未完全清醒,带着些许懵然的视线撞个正着。
“醒了?”
宁禾像是被烫到般,猛地坐起身来。
她疑惑:“我怎么会枕在你腿上?”
段沉玉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接,握着书简的手一紧,静默了一瞬,才面不改色道:“你自己辗转反侧,蹭上来的。”
宁禾:“……”
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日里睡着的姿势,确实不太老实,有时候睡树上都能翻下去。
一时语塞,只能沉默以对。
正相对无言,段沉玉忽然放下书简,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帕子,低头擦拭着他大腿上的衣料。
宁禾顺着他动作看去,只见那月白色的衣料上,赫然有一小团深色湿痕。
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,顿时明白了那是什么,一张俏脸霎时绯红。
“咳,对不住对不住。”
她轻咳一声,先用帕子沾水擦了擦唇角,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块干净帕子,也顾不上许多,倾身过去,手忙脚乱地就要帮他擦拭。
“我不是有意的,我来帮你。”
指尖隔着绢帕与衣料小幅度擦拭着。
段沉玉始料未及,浑身一僵,大腿倏地绷紧。
他呼吸紊乱,抬手格开了宁禾的手,嗓音低沉:“我自己来。”
宁禾此刻满心都是窘迫,全然未察觉他话中的异样,反而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眼,脱口问道:“为何?”
这一抬眼,她才发现段沉玉像是在忍耐着什么,长眉微蹙,耳尖薄红。
段沉玉凝视着她澄澈困惑的眼睛,喉结轻滚了一下。
“宁娘子,我自己来。”
他加重语气,重复了一遍。
宁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她刚才的动作不太妥当。
“你自己来,自己来……”
她干笑两声,迅速挪到车厢另一角,一把掀开车帘,假装被外面的风景吸引,只留给段沉玉一个火烧火燎的后脑勺。
段沉玉望着她仓惶的背影,闭了闭眼,才压下那点莫名的异样。
他素来爱洁,能容忍她的口水沾衣已属破例。
将自己的帕子铺在腿上,遮掩住那碍眼的湿痕,打算待抵达驿站后再行更衣。
正欲重执书简,就瞥见一旁静静躺着块淡青色的帕子。
正是宁禾方才慌乱落下。
抬眼看过去,她还趴在车窗看风景,侧脸莹润如玉,鹅黄发带随风飘起。
暗香浮动。
段沉玉静看了片刻,又垂眸瞧了眼那帕子,鬼使神差伸手将其拾起,不动声色叠好,纳入袖中。
*
走了半月,天渐渐凉了,宁禾跟段沉玉同车共行,宿于驿亭,相处之间已悄然不同。
既非从前假扮夫妻时的刻意亲近,亦非坦白那几日的疏离,似乎回到了当初在大晋逃亡时的熟稔。
是日傍晚,车马在一处背风近水的平坦草坡旁停下休整。
仆从们忙着生火煮饭,宁禾独自走开几步,寻了处草地躺下,仰望着漆黑天幕闪烁的星辰,思绪纷飞。
父亲。
好陌生的词。
离长安越近,她越感到迷茫不安。
听李胤说杜文长早已再娶,娶的还是当朝皇帝的姑母,平阳公主,并且育有二子一女。
着急认她回去,是真的思女心切,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