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曾几何时横行无忌的帝国陆军航空兵,如今竟然沦落到连支那一个地方武装的空军,都能将他们死死压在身下的地步。
“司令官阁下……司令官阁下……”
电话听筒里传来木下敏小心翼翼的、带着试探意味的声音,将陷入沉思的多田骏拉回了现实。
“我们……还需要支援山西么?”
“当然支援!”
多田骏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,瞬间回过神来,对着话筒低吼道:“你马上给我调集所有富余的飞机,立刻,马上转场到山西去,尽一切可能,支援山西的帝国部队!”
他的声音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,仿佛那五十多架飞机是能够逆转乾坤的钢铁洪流,而不是即将飞入虎口的羔羊。
“哈伊!”
电话那头的木下敏不敢有丝毫怠慢,立刻大声应诺。
多田骏“啪”的一声,将沉重的听筒用力地扣回了电话机上,那巨大的声响让一旁的井本熊男肩膀微微一颤。
看到多田骏挂了电话,井本熊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迟疑和不解。
他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鼓起勇气,上前一步,微微躬身。
“司令官阁下……恕我直言,”他的语气充满了尊敬,但话语内容却极为锐利,“在我看来,山西的局势已经非常不妙,太原城更是危在旦夕,随时都有沦陷的可能。
您为什么……还要将我们本就宝贵的空中力量,无谓地投入到那个无底洞里去呢?”
多田骏缓缓转过身,看着眼前这位一脸不解、眼神清澈的作战科长,心中的烦躁和怒火也平息了一些。
他从井本熊男的脸上,看到了曾经的自己——一个纯粹的、只考虑军事胜负的军人。
他叹了口气,竟难得地耐着性子解释道:“井本君,作为一名作战科长,你无疑是称职的。
但你要记住,今后你如果想要在这个位置上更进一步,在考虑作战的时候,就不能只考虑军事上的问题。”
他走到地图前,手指轻轻点在“北平”的位置上。
“你要知道,任何军事,都是不能脱离政治而单独存在。”
多田骏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:“我虽然身为华北方面军的司令官,但在我的上面,还有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,在总司令部的上面,还有东京的大本营。
一旦太原失守,甚至整个山西的局势发生溃败,我作为华北方面军司令官,自然难辞其咎。
到那个时候,我在这段时间内所做的一切事情,都会被摆在桌面上,成为上面那些人处理我的证据,你明白吗?”
“哟西……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井本熊男的眼睛瞬间瞪大了,一道电光在他脑中闪过,将所有的迷雾驱散。他立刻就明白了,司令官阁下这道命令的真正目的,根本不是为了军事上的胜利,而是在为将来不可避免的失败,准备一份政治上的“免责声明”啊!
诚如他所说的,一旦山西局势彻底溃败,他作为方面军司令官固然难辞其咎。
但是,大本营和总司令部在追责时,第一个要看的就是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。
“什么也没做”和“经过努力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溃败了”,这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!
前者是无能、是渎职,是会被直接打发回预备役,在耻辱中度过余生的结局。
而后者,则是“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,依旧为了帝国尽职尽责,虽败犹荣”,处理结果将会是截然不同的。
这一刻,井本熊男低着头,恭敬地站在多田骏的身后,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,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路向上攀爬,直冲天灵盖,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。
他看着多田骏那并不算高大、甚至因为年老而略显佝偻的背影,却仿佛看到了一尊冰冷无情的石像。
司令官阁下明知道那五十多架飞机派到山西之后,很大的可能会变成一朵朵在半空中徒劳绽放的烟,变成一团团坠落在黄土地上燃烧的废铁,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增援的命令。
他这么做,不是为了挽救山西的危局,更不是为了拯救筱冢义男和他的第一军。
他只是为了未雨绸缪,为了能在那场几乎注定要到来的失败之后,保住自己的乌纱帽,避免被东京大本营那群更冷酷的家伙清算。
至于那五十多架飞机,以及那一百多名正值青春、对帝国充满了无限忠诚的飞行员和机组人员的性命……
谁会在乎他们呢?
在多田骏这样的高层眼中,他们不过是一些可以随时牺牲的“耗材”而已。
他们的生命,他们的理想,他们的家庭,在冰冷的政治算计面前,轻如鸿毛。甚至,用那些高层的话来说,能为司令官阁下奉献出自己的性命,能成为阁下政治博弈中的一枚棋子,那已经是他们至高无上的“荣幸”了。
这就是司令官阁下口中所谓的“政治”了。
它不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,不是沙盘上的兵棋推演,而是一种更加无形、更加残酷的绞杀。
它以无数鲜活的生命为燃料,驱动着名为“权力”的巨大机器,碾碎一切挡在路上的人和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