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久,在小溪单调的流水声中,中田胜彦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……答应你,竹内前辈。”
听到这句话,竹内隆真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,他松开手,颓然地瘫坐在地上,像个孩子一样,将脸埋在膝盖里,发出了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呜咽声。
远处,尖锐的集合哨声突然响起,像死神的催命符,划破了山坳里这片刻的死寂。
那尖锐刺耳的集合哨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,猛地扎进了山坳的死寂之中,也扎进了竹内隆真和中田胜彦的耳中。
两人浑身一激灵,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地上弹了起来。
竹内隆真那张因哭泣而扭曲的脸瞬间煞白,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,抓起地上的三八大盖,连滚带爬地就朝着哨声响起的方向跑去。
中田胜彦紧随其后,他将那个还带着竹内隆真体温的布包死死塞进胸口的衣兜里,冰冷的枪身和沉重的承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在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到集合点时,龟田小队长已经铁青着一张死人脸站在那里。
他眼眶深陷,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跑来集合的士兵。
原本五十多人的小队,如今只剩下这稀稀拉拉的二十几号人,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和恐惧。
等人到齐后,龟田没有多余的废话,他那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:“都给我听着……就在半小时前,前方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支那军突破。
我们现在就是第一线!
那些支那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!都给我打起精神来!天皇陛下的勇士,没有懦夫!”
他照例训示了一番,但话语里没有丝毫鼓舞人心的力量,只有赤裸裸的绝望和命令。
士兵们麻木地听着,没有人敢作声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。
“现在!所有人!立刻进入阵地!快!快!”
训示完毕,龟田像驱赶牲口一样,用枪托和呵斥声,将这仅剩的二十余名士兵赶向前方那道简陋的战壕。
那与其说是阵地,不如说是一条仓促挖开的烂泥沟,里面混杂着尿骚味、汗臭和泥土的腥气。
“竹内……你!”
龟田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盯上了失魂落魄的竹内隆真,“你是新任的机枪手,去那个制高点,把九二式给我架起来。
要是让支那军的炮弹把它炸了,你就自己切腹向天皇谢罪吧!」
他指着阵地侧翼一处明显凸起的土包,那里是整个阵地视野最好,也最容易成为活靶子的地方。
竹内隆真浑身剧烈地一颤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。他想说什么,但在龟田那杀人般的目光下,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,变成了无声的哆嗦。
在中田胜彦被另一名伍长推搡着进入战壕前,竹内隆真突然停下脚步,猛地回过头,重重地凝视了中田胜彦一眼。
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神。那眼神里混杂了濒死者的哀求、被推上祭台的恐惧、一个男人对爱人最后的托付,以及那么一丝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、希望对方能信守承诺的祈求。
他没有说话,但他的眼睛在哀嚎,在哭泣,在将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和牵挂,全部压在了这个十九岁同乡的肩膀上。
中田胜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衣兜里那个布包的轮廓和温度。
他看着竹内那张绝望的脸,看着他因恐惧而不断颤抖的嘴唇,一种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。
在龟田不耐烦的催促和咒骂声中,中田胜彦迎着竹内隆真的目光,缓缓地、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这个点头,没有声音,却重若千钧。
看到中田胜彦点头,竹内隆真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,最后的光芒似乎也熄灭了。
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,转过身,像一具行尸走肉,抱着沉重的三脚架,在副射手的推搡下,一步一步地,走向那个属于他的、几乎注定是坟墓的制高点。
中田胜彦被分配到了战壕的一个拐角,他靠着冰冷湿滑的泥壁,将三八式步枪架在胸墙上,但他的目光,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侧上方那个正在忙碌架设机枪的身影。
…………
“快!都他妈给老子跟上!想在这烂泥里过夜吗?”
老曹的吼声沙哑而粗暴,他半弓着腰,在泥泞的山坡上艰难地跋涉,每一步踩下去,黄褐色的烂泥都发出“噗滋”一声,没过脚踝,带着一股要把人活活吞噬的吸力。
他肩上扛着的那挺m1919勃朗宁重机枪,连同弹药箱,足有几十公斤重,冰冷的钢铁压得他肩胛骨生疼,仿佛背着一座小山。
他那身原本剪裁合体、象征着精锐身份的36式德制军服,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,被泥浆和雨水浸泡成了沉重的褐色硬壳,紧紧地贴在身上,又湿又冷。
脚上的皮靴更是灌满了泥水,每抬起一次,都像是在和大地角力。
作为山西民团绝对主力的第一团,他们就是团座手里最锋利的尖刀。
从两天前战斗打响的那一刻起,他们就一直被顶在进攻的最前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