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却是第一次,亲手杀了这么多人。
弩机的射箭穿透第一个海盗的喉咙时,谢无陵还有些恍惚,他杀人了。
十六岁那回杀人,更多是自保,那七个赌场打手围着他,踢他、揍他,骂他是婊子养的贱种,还脱了裤子要朝他尿——
狗急了都跳墙,何况那群混账那般羞辱他,他当时便想着,左右都是个死,倒不如豁出这条命,拉一个不亏,拉两个算赚到。
他抓起一条板凳就朝他们砸了过去。
板凳碎了,有拳头。拳头流血了,骨头碎了,也照样砸……
最后那七个人里,死了两个,他还活着,满嘴是血地朝剩下五个呲牙笑。
他赚了啊,一赚二,命还在。
那五个孬种见鬼一般,吓跑了。
从此再无人敢轻易打他、骂他、辱他。
在战场上杀人,与拿回杀人又是截然两种感觉。
因那海盗就在船上,没有激他、也没有辱他,好似与他无冤无仇的,是以拨动弩机,看到那海盗死不瞑目地倒下时,他恍惚了好一阵。
一条人命,就这样死在他的手里。
不过那恍惚很快就被打破,他看到他同营的一个叫二牛的,被海盗两刀捅破了肚子,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。
二牛只与他在打饭的时候聊过一回,二牛问:“你长得这么俊,个子又这么高?去码头卖力气都不愁没钱赚,咋跑到我们这来了?”
他说:“我答应我媳妇,得出人头地,当个将军回去。你呢?为何参军。”
二牛道:“我是宁州的渔民,陈亮手下的人杀了我爹娘、奸了我媳妇和妹妹,我要宰了这群孙子,给我家里报仇。”
他记不清那时他接了句什么话,反正伙夫催促他们:“走开走开,下一个!”
再次见到二牛,二牛就开膛破肚地倒在他面前。
谢无陵忽然想起从前沈玉娇教给他的一首诗,里头有一句好像是“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”。
同袍同袍,他与二牛也是同袍。
于是他的弩机,瞄准了第二个海盗的喉咙,毫不犹豫射了出去。
他杀的不是人。
谢无陵告诉自己,是畜生。
既是畜生,那便好办了,如杀鸡宰猪般。
杀了第二个、第三个、第四个……
到后来弩机的箭用光了,他拔出刀,冲了上去。
没什么章法,全凭多年打架的经验,以及浑身上下越杀越沸腾的热血。
杀一个记一小功,杀十个能升一级。
他杀红了眼,不知疲惫般,哪怕腿上挨了一刀,仍想抓住那个王火丁——
擒贼先擒王,杀了这个王火丁,肯定是大功一件!
可惜被营长拦住了,一把抓住他,劈头盖脸地骂:“穷寇莫追,你不要命了啊!”
“你不要命了啊!”
又一声洪亮的怒斥在面前响起,连带着床板也震动。
谢无陵一怔,朝床边看去,便见校尉樊永平叉着腰,黑着脸瞪他:“还傻愣着做什么?滚起来,霍帅要见你!”!
“多谢。”沈玉娇接过帕子,擦了擦脸上泪痕。
裴瑕看她:“为何落泪,可是有什么不妥?”
沈玉娇摇头:“没有,信中说一切皆安,还说瑾哥儿现在爬的很快,瑜姐儿也开始学字了。”
她笑着说,盈盈泪水又忍不住朦胧了眼眶,鼻音也有点重:“我只是……只是有些想他们。”
与家人分别已有一年多,也不知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,过的如何,隔着千山万水,只能凭着书信慰藉思念,想象着他们如今的生活……
最近那一沓厚厚家书里,父亲、母亲、阿兄、阿嫂,几乎都在信尾都问了一句她为何久不回函,家中挂念,祈盼回信。这大半年没收到她的回信,他们肯定是急坏了。
见她长睫挂着的晶莹泪珠,微垂的眼尾也泛红,裴瑕知她是真的难过了。
心下忽的一软。
再次回神,他已伸出手,修长指尖落在她的眼角,带着薄茧的指腹一点点拭去她的泪。
“别哭了。”
他嗓音透着一丝不自觉的哑,擦了那两滴泪,却并未收回手,而是捧住她半张莹白的侧脸。
见她怔怔地似有些愕然,他喉头微滚,沉声道:“待回到长安,我便着手调查岳父之事,定尽力让他们早日归来,与你一家团聚。”
沈玉娇感受到颊边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,再看男人深邃认真的眸光,眼睫轻颤了两下。
须臾,她垂下眼,嗓音也放得轻柔:“那多谢郎君了。”
长长眼睫随着她低头的动作,若有似无地蹭过指侧,痒痒的,无端勾出一丝绮念。
意识到脑中乍起的不合时宜的念头,裴瑕眼底掠过一抹暗色。
“你我夫妻,不必客气。”
他收回手,站起身来:“你慢慢看,我去催下晚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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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里之外,宁州城。
日头渐落,橘红色夕阳笼罩着波涛起伏的辽阔大海,也笼罩着城外驻扎的海防大营。
正值晚饭时间,炊事营那排砖房里炊烟袅袅,掩不住的饭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