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她的样子,似乎太师命不久矣了,可听她这么含糊的话,张孝纯不是个傻子,又不确定了。
但官家派来的使者是不受迷惑的,也可能因为太上皇就这么病了一遭,同样的招式不能对官家的人使用两次。
“太师若是病重,”使者说,“京城有良医,也好调养呀。”
太师躺在昏暗的床榻里,嘴唇龟裂,双眼无神地望着他:“中官之言极是,司马懿老迈年高时,尚能沙场征战,老奴不过禁中的一条狗,又值什么?”
这话就讽得使者脸一红,但说出去的话是不肯更改的。
有排队等着看望病人的太原官吏在外面侧耳听了这话,就摇头叹息。
这事就传开了。
太师接了官家的旨,抱病回京时,正好是新年这天。
使者说,太师这些人留在太原守城就行,不用带那么多人回去,太师就应了。
他带了两个内侍,四五个亲从,一共不到十个人,寒风凛冽中,孤零零地被人搀扶着走出太原城。
身后是太原的父老乡亲,太师走一步,他们沉默地跟一步。
有人牵了一匹老马过来,太师伸出手去,努力拽了一把缰绳,却抓空了。
“我这老眼昏花……”头缠白布的老人虚弱地笑一笑。
身后就有人抽泣。
使者左右看了一眼,有些不自在地跳下马,“不如我来扶太师一把?”
太师努力喘匀了气,冲他点点头,“多谢,感激不尽哪!”
身后的人群依旧在注视着这一幕,使者就更不自在了。
“在下的马虽不名贵,却也比这匹肥壮些,不如太师与在下换一换马,如何?”
老人那双苍老的眼睛忧伤地看着他,“这马是西夏马,原本确实名贵,而今虽已老,却识途,与我正相称。”
身后就有人大声抽泣。
使者赶紧把嘴闭上了。
太师总算上了马,颤颤巍巍,晃晃悠悠,他往城外走,走得不快,身后的人群就跟着他也往城外走。
使者死皱着眉,“太师,这不该吧?”
太师身边的小内侍哭出了声,“父老们送太师几里地,碍不着官家,倒碍着天使了么!”
使者回头望望,这一群人红着眼圈,一个个都直勾勾地盯着他。
太吓人了。
他赶紧又将头转回来,咬着牙赔了个笑脸,“无事,无事。”
老人轻轻地用脚踢了一下马腹,马儿继续缓缓向前走。
忽来一阵狂风!
刺骨迫人,如山洪海啸!马上的人,身形就免不得摇晃摇晃,可童太师的身形摇晃摇晃,忽然就摔下马了!
“太师!”
“太师!”
“太师呀!”
有人赶紧抢上前,将他扶起来,“走不得了!”
老人的帽子掉了,雪白须发凌乱,他在雪地里挣扎着伸出手,直直向着东南,“去为我寻一辆牛车来!快去!”
有忙忙碌碌牵牛车过来的声音,有劝他留下的声音,有哭泣的声音。
一片惊慌失措中,使者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,站在那里进退不得,劝他继续走,恐怕会被打死,可不劝……不劝的话,他这个使者是干什么来了?!
他张了张嘴,很想干巴巴地说几句话时,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如雷鸣般低沉的响声!
有数百名白发苍苍,拄着鸠杖的老人分开人群,吃力地走到牛车前,打头的忽然就躺下了!
接二连三,老人就都躺下了!
就这么躺在官道上,牛车前!
“今日太师若执意回京,”一个老人沉声道,“这车轮就从老朽们的身上碾过去!”
“不错!”老人有人哭,有人怒骂,有人大声嚷嚷,“请从老朽的身上碾过去!”
头上光秃秃没戴帽子的老童贯左右看看,忽然就老泪纵横,气也喘不匀,话也说不完,又心酸,又愤怒。
太师喘着气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,“汝辈!汝辈坏我之忠啊!”
他刚说完,忽然就吐了一口血在地上。
小内侍尖叫起来,“太师昏过去了!”
使者僵在那里,眼睁睁看着这一群老人从雪地里爬起来,与众人一起,七手八脚将童贯抬上牛车,牵着牛车就回城了。
至于站在雪地里,不知当如何进退的使者,他们瞧都不瞧一眼。
“这就完了么?”王穿云站在帝姬旁边,两个人一起往城下看。
“你没去捷胜军营看过?”帝姬小声问。
王穿云就沉默了一会儿,没忍住又问,“帝姬真是同太上皇学的?”
“差不多吧,”她说,“你说这招是同司马懿学的也行,就是不太好听。”
时间来到了1126年,也就是新任官家改元靖康的第一年。
汴京市民在这一年的年初就受了一个大大的惊吓——但倒霉的使者还是孤身返回汴京后才听说的。
他刚一进宫,官家直接劈头盖脸手里有什么就都扔过来了!
“蠢驴!一个能上史书的蠢驴!”
使者就赶紧跪下,“奴婢虽不曾带童贯回京,可他……”
“